如果他在，一定会鼓掌叫好，就像围坐在一起的大家。

如果他在，一定会兴致勃勃地开讲，就像当年。

他在清明细雨的墓碑上听。  他在垒得高高的黄土下听。

听故事家们为《宜都故事史料》专辑的出版说说讲讲，讲宜都故事怎样生于民间、长于乡土，怎样枝繁叶茂、花香满园，讲为这株艺术之花的生长洒过汗、洒过泪、洒过心血的那些播种者、育花人。

听他们讲他，那个“大好人”，那个黑脸膛的汉子，那个重情重义的兄弟，那个永远活着的“黑仔”——

讲他的故事人生，他和宜都故事的不了情，那份从故事的沃土里生长、从母亲对民间小调的热爱里生长的不了情——

在母亲的民歌民谣声里长大，他打小喜欢吹拉弹唱，颇有文艺天赋。靠着“痴”学苦学，他渐渐成为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“文艺青年”、区“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”的“台柱子”，成为大小舞台上闪亮的“主角”。

传讲在农家小院、田间地头，活跃在火塘边、树荫下的宜都故事，给勤扒苦作的乡亲们带去欢乐，也滋养着他心中民间文艺的种子。在乡亲们劳作之余聚在一起“日白讲经”时，他张口就来，还登上十里八乡的舞台、中小学校的讲台，在大大小小的故事宣讲活动中，捧回各级各类奖杯、奖状，他的《独领风骚万家春》《陆城风流》《转珠子》《良心》等获奖故事，至今为大家津津乐道。

2015年5月，他从中国故事家、“中国民间故事之乡”宜都“乡长”、宜都故事学会主席徐荣耀手中接过宜都民协主席的接力棒。从此，他的登台，不再只是展示一位民间文艺爱好者的“十八般武艺”。当好“‘荆楚红色文艺轻骑兵’宜都民协志愿服务队”的旗手，成为他自觉肩负的使命。

在新老主席的接力传承下，宜都民协发展成1500多人、10个分会，宜昌乃至全省会员规模领先、成绩领先的队伍。他先后获得“湖北省优秀文艺志愿者”“湖北民间文艺杜鹃花奖·民间文化守望者”“宜昌楷模”“宜昌民协主席好榜样”等殊荣。

他也从此接过当好宜都民间文艺“头雁”、传承弘扬宜都特色文化、悉心培育“宜都故事”品牌的接力棒。

他的“黑仔文化传媒公司”每次承办演出，讲宜都故事是必备的节目。他们的演出成为“百姓大舞台”，将宜都故事宣讲到千家万户。为了厚植“中国民间故事之乡”的沃土，他和徐荣耀们一起当好“人梯”，全心投入帮扶和培育民间艺人、民间故事传承人的事业。张谭坦、李眉艽、李伊雯等“小故事家”先后在全国广播故事大赛、全国少儿红色故事大赛、湖北曲艺“百花书会”等各级各类赛事中，斩获金奖、银奖、铜奖……在他和徐荣耀的奔走努力下，2015年10月，湖北省曲协在宜都设立“徐荣耀故事传习研究基地”。徐荣耀故事传习研究基地先后在全市5所中小学校设立了辅导班。这些果实，是“故事乡长”的“荣耀”，也是他和无数个宜都故事家、“故事之乡”共同的荣光。

“高坝洲镇白鸭垴村获得‘宜昌市民间故事村’称号，成为宜昌民间故事第一村，直至摘得省级殊荣，‘杨黑仔’是大功臣。”2024年12月24日，白鸭垴村获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正式发文，被授予“湖北省民间故事村”荣誉，村书记郭学平回忆起为白鸭垴民间故事付出过心血的人们，深情地追忆已然长眠却从来不曾被人忘记的他。

讲到他一边与病魔顽强抗争，一边仍拖着病体为白鸭垴故事研究及争取“宜昌市民间故事村”授牌多方奔走，即便刚刚手术出院，刚刚拔掉针头，刚刚经历了一次刮肠刮肚的恶心呕吐，大小活动，他仍从未缺席，郭书记感动不已。于是有更多人忆起他的往事，讲起他的“从未缺席”：为搭好“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8周年”文艺演出舞台，他不顾家人和朋友劝阻，顶风冒雨亲自动手忙到深夜；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元宵节，即便因治病欠下数万元债务，他仍一如既往自掏腰包倾尽全力举办一年一度的“迎新春惠民演出”，并坚持和家人一起登台表演……

在座之人无不唏嘘。

泪眼蒙眬中，我又看到，在亲朋们明知再难实现的“祝你早日康复”的哽咽里，他的沉静、刚毅的脸。我又回到那一瞬：最后的那次“闹元宵”，在“杨家大院”，他脱掉大衣扬起鼓锤敲响威风锣鼓，炭黑枯槁的脸上焕发出动人的光彩.，他还是那个敦厚、朴实、硬铮铮的“红花套的汉子”！

——我听见他在向众人宣讲，如数家珍：白鸭垴村2000多人，上到105岁，下至10岁，人人都会讲故事，还有166位“故事能手”，白鸭垴村很多老辈人，胡子里长满胡子，一撸一大把……

——我看到他行走在三帮庙遗址碑廊，轻抚“众帮公议”碑刻，在斑驳的碑文里寻找石帮、船帮、客帮的足迹，倾听穿越历史长河的摇橹号子，寻找白鸭垴民间故事的来世今生......

79岁的姚贞英奶奶在唱“打猪草歌”，农民季家元在唱“补锅佬歌”“游石号子”，石帮第四代传承人、73岁的裴德伍老人为大家拉二胡助兴，白鸭垴故事学会副主席龚登翔，将亲自垂钓亲自烹饪的清江翘白刁端上餐桌，眨眼从农家乐老板变成故事家：“就给大家讲个鱼的故事，故事名叫《传奇木鱼坟》……”这场“观涛听雨”亭里的故事会，90高龄的黄文祥老人当然也是主角，“三个瞎子过坑”“幺女婿作诗”“张公子赶考”……老人的故事匣子总是一打开就关不住，时而抚掌，时而顿足，看那精气神，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。

这场故事会，他一定在听。

在他曾经坐过的那个木凳上听，在桌案上《白鸭垴民间故事集》的书香中听，在讲述着清江拉纤、开山采石、围炉夜话故事的乡村墙绘前听……

也或者，在另一个世界，正在进行一场两个人的故事会——他和刚刚重逢的黄文祥老人。

“你的心愿一个一个实现了，‘黄文祥工作室’搞起来哒，《黄老裁缝访谈录》就要出版哒，《白鸭垴故事方言版》就要出版哒……”

讲起白鸭垴故事的事和人，老人就滔滔不绝，精神矍铄，而他，永远是最好的听众，就像泥土听种子的呢喃，听花儿的绽放。

而我，还欠他一个约定，听他讲闯过鬼门关故事的约定。我以为他真的大难不死、必有后福，以为还有很多时间细细听他的故事。

那个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，只能到他的坟头去诉说……

他在另一个世界听。

他去的那个世界，一定是天堂。天堂里的故事，像春天一样绽放。

作者简介

李姜洁，中国作协会员。现工作于宜都市政协。热爱写作，有几十万字作品发表在《杂文报》《小散文》等各级媒体，先后获得全省“一封家书”征文大赛一等奖等奖项。出版有散文集《听花》。